《十》
我現在只從自己的立場問你一個問題,一個無聊的問題:
廉價的幸福和昂貴的痛苦哪個比較好?
當時正值早春。木棉花心急地搶在綠葉前冒了出來,並且在不知不覺中伸展開橘紅色的花瓣,盛開在不久前還光禿一片的枝頭間。宛若燃燒中的火苗。木棉的花朵似乎正預言著南方城市入夏之後的炎熱;而亮眼的黃金風鈴木也莫約在同一時期綻放。然後是花團錦簇的阿勃勒、還有如雪般飄揚在夏日裡的木棉絮。
曾幾何時,我竟開始留意起這些事情了。
由於畢業後打算回台北去,所以莫約在學期中的時候,我介紹了一個系上的學弟到咖啡廳來接替。學弟的本名我從來也沒聽誰說過,不過由於他的原住民血統,別人替他取了一個好記的別名──“喔嗨呀”。我也這麼叫他。
黃金風鈴木的盛開似乎只是不久前的事情,但一轉眼間,竟到了鳳凰花開的時候。四年的大學生涯就在辦理完離校手續時,劃下句點。儘管不久前的畢業典禮,才看見不少人沉浸在即將畢業的歡樂氣氛,畢業生們甚至被瘋狂地丟進校區的一處淺湖,或者在繞行校園時被學弟妹潑水、砸水球。
但看著手上拿著的那份畢業證書時,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離開學校之前,也許該跟孫伯碰一下面的”我這麼想。我走到孫伯的辦公室,卻見孫伯正打包著辦公室裡的東西。
「孫伯,這裡怎麼了?」我訝異地問。
『小子,你來了啊?』他停下手邊的整理工作,然後解釋。『我要退休了。』他說。『這
只見孫伯小心翼翼地把他一直在用的虹吸壺連同酒精燈用泡棉紙包好,放進盒子裡,拿給了我。
『這送給你吧。我想這東西以後我再也用不著了。』
「為什麼?」
『我會喝咖啡,煮咖啡,其實是因為我太太的緣故。她是一個愛喝咖啡的人,當初也是為了追我太太,我才開始喝咖啡、煮咖啡的。』
「是喔?」我有點訝異。「那你更應該把這個留著,這我不能收下。」我說。
『她已經過世了好幾年了。對我而言,和我太太喝咖啡的回憶才是最珍貴的。何況退休後也不會再煮咖啡請學生喝了;而且煮完咖啡後,洗這些器具還真有點麻煩哪!再者,過一陣子後,我就要到美國和女兒、女婿一家一起住了,所以也不方便帶這些東西搭飛機。』他接著說。『我覺得把它送給你是最好的。你和我學過煮咖啡,感覺你有點像是我的徒弟那樣;而且娣雅這個小女生也喜歡喝咖啡。把它送給你,這樣你就可以做咖啡給她喝啦!』他很堅持。『就當作感謝你這小伙子這些年來陪我喝咖啡,聽我嘮叨的謝禮好了。別囉唆!你就收下吧!』他看見了我放在一旁的畢業證書。『要不然,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畢業紀念禮好了。』
我沒再多說什麼。
孫伯的東西不算太多,除了幾本書、一些工具、還有一、兩箱雜物以外,其他的大都是屬於實驗室的物品。與其說是在幫他打包東西,倒不如說是把一些物品放到讓新的管理員容易找到的地方。我幫忙孫伯把東西搬到停在系館大門的車上。最後一趟回到辦公室時,只剩下幾本書要拿走而已。我手上拿著孫伯送給我的虹吸壺,看著孫伯把辦公室的門鎖上,心裡覺得有些不捨。
「以後就不能來這裡向您要咖啡喝了。」我有些感慨地說出這句話。
『小子,別想太多。畢業後你還得找工作,安排你自己之後的生活。我年紀也大了,如果得一直煮咖啡給你們這些小鬼喝而不能含飴弄孫的話,那可真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他笑著說。
我放下手上裝著虹吸壺的盒子,抱了一下孫伯。不知怎麼地,我覺得有些難過。而孫伯拍拍我的背說。『小子啊,好好努力過你的生活,好好對待娣雅,這樣我就高興了,嗯。』
關於我和Cynthia並不是真的在交往這件事,即便那時候我想和孫伯說,但就是怎麼樣也沒辦法說出口。何況,一旦說開來,勢必無法避免透露Cynthia的性向。我必須信守我的承諾,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當天晚上去了一趟咖啡廳,買了一點現磨的咖啡粉回到住處。我打開盒子,將虹吸壺組裝起來,煮上兩人份的咖啡。
「咦?這不是孫伯的咖啡壺嗎?」Cynthia問,而我點了點頭。
移開酒精燈、用濕布冷卻下壺後,湧到上壺的水在萃取咖啡後回流到下壺。我將咖啡分成兩杯,一杯遞給了Cynthia。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和Cynthia說了孫伯退休的事情。聽完之後,她顯得有些訝異。
「嗯,之前我也沒聽說過他今年退休的事情。」我說。
『這樣下學期就不能到孫伯那邊喝咖啡、和他聊天了。』她嘟著嘴說。
我點了點頭。「我也對孫伯說了類似的話。」
『下學期看來會有一點寂寞哪!』她說。『你畢業了,孫伯也走了。』她接著問了我什麼時候回台北,我說還沒決定,把該處理的事情處理完了就回去。『嗯。』她應了一聲,低下頭,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就回房間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把書本、腳踏車、電腦、和一些生活用品送了出去。一部份的東西則留給Cynthia。同樣也是今年畢業的耀雄和浩俊打了電話過來,約定在離開前一起吃頓飯。我向老闆借了咖啡廳一晚,而我們各自帶了東西到咖啡廳裡碰面。聚餐的五個人裡,只有Cynthia還得為了雙修的電機學位再多留一年;而其他人都即將離開台南。耀雄要回馬來西亞去,浩俊則是考上新竹的學校,打算繼續念碩士;他的女朋友也找到了一份在新竹的工作,想必他們倆還是能夠相當順利地繼續交往下去,然後順利地結婚吧。
『不介意吧?我把女朋友讓給妳聊天,』浩俊對Cynthia說,然後起身來拉著我的右臂。『把這傢伙借給我一下,我有事情想和他聊。』
「好啊。」Cynthia回答。「Men’s talk?」
『沒錯,所以不可以偷聽。』浩俊眨了眨眼說。
我和浩俊走到離其他人有點距離的角落坐了下來。
『喂,這次畢業後,你想我們這群人什麼時候會有機會再碰面?』浩俊問我。
「嗯,我不曉得。」
『嗯,我也一樣。這種問題好像還是不去想它比較好。』他喝了一口啤酒。『什麼時候碰面這件事情本身也許沒有什麼,問題是再碰面時,我們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嗯。」
他先是沈默了一會,然後問我是否還記得雅怡。我說記得,而他點了點頭。
『我想你應該還不知道她自殺的事情。』接著他這麼說。
「自殺!?」
『嗯,吞安眠藥。還好被人發現,送到醫院撿回一條命。這大約是四個月前發生的事情。實際的原因不是很確定,但大概是因為鈺智外出找一夜情這類的事情發生爭吵。我想鈺智會外出獵豔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情。即便以前我們在一起的場合,嗯……我是指……在你和鈺智鬧翻之後,鈺智在她面前就口無遮攔地說著那樣的事情。但她畢竟是女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鈺智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認真看待感情吧。』
「嗯。」
『我去過幾次醫院探望她,她看起來糟透了,有時沈默地連一句話也不說,情緒也一直很不穩定。』
他說她的家人似乎因為工作的原因沒辦法到醫院來,所以請了一位看護照顧她。他想,看護基本上也沒辦法和雅怡說上什麼,所以他和他女友有空時,就會到醫院探望雅怡,在她想說些什麼時,陪她說說話。
『我們持續去醫院探病大約一個多月。直到一個多月前,我們最後去醫院的那一次。我們到醫院的時候才知道雅怡已經被家人帶走,離開了醫院。』他嘆了一口氣。『如果是康復出院那就算了。可是前一天,她才又情緒失控過一次,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醫生和護士們按住她注射鎮靜劑的景象。』他說,他曾和看護聊過,發現他和他女友是除了雅怡的家人外,唯一有去看雅怡的人。他之後曾問過鈺智,知不知道雅怡自殺住院的事情;而鈺智說他知道。
『我從鈺智的口中聽到答案的時候,我就對他徹底地死了心。好好地一個女孩子就讓他給毀了,而他居然還能夠無動於衷。從那天起,我就漸漸地和他漸行漸遠了。』他嘆了一口氣。『革命的初期總是最美。我們這一群剛認識的時候,其實還蠻快樂的,不是嗎?我最近常在想,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你、或者耀雄,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會不會因為某種奇怪的原因,就變成像那樣傢伙一樣冷酷無情?』他喝了一口啤酒。『不過大致上來說,應該不會吧——只要沒什麼意外的話。』
「不會有意外的。」我說。
『乾杯!』
「乾杯!」
也許是那天的這番話的緣故,即便日後偶有聯絡,我和當天一起碰面的人就再也沒碰過面了。多年以後,浩俊在知名的半導體公司任職,在公司工作兩年多、攢了些積蓄後,一如預期地把從大學時就開始交往的美嬌娘娶回家。我始終記得他在決定求婚前打電話給我時說的那些話。我問他難道對於覺得要娶的人是唯一一個交往過的對象這件事不會感到不安嗎?
『故事只要對一個人說一遍就好了,對太多人講就會失去最初的那股熱情了。』他說,假設你有一個很有趣的故事,當你說給第一個人聽的時候,可能興致勃勃;對第二個人說的時候,開始就會覺得不像當初那樣興奮了。漸漸地哪天,說這故事就成了事務性的舉動,到那時就不會再得到什麼感動和快樂了。儘管他的描述有點奇怪,不過我瞭解他想表達的意思。對於結婚這件事來說,我想他是成熟的。當然,並不是能定下心結婚的人在心智上才成熟,而是我認為心智成熟的人會選擇對雙方關係有著同樣期許的對象,並且將那個當作前提去進行雙方關係的發展——無法定下心成立家庭的人不會去追求以結婚為前提的對象,而決定步入禮堂的人也會仔細思考是否能夠維繫穩定的關係。雖然不久後,我一如預期地收到了他的喜帖,但在他的婚禮當天我卻有事而無法前往,所以我們始終緣慳一面。
後來,我在偶然間得知了鈺智的消息。
由於鈺智相當努力的緣故,他在一家大型的外商公司裡,只花了短短兩年的時間就當上副總經理,擠身少數黃金單身漢之列。聽到這消息,我閉上眼,不知怎麼地就懷念起雅怡來了。我暗自地為她祈禱著。她值得更好的男人。至於耀雄,自從回了馬來西亞後就沒了消息。不過我想,虔誠的他一定過得很好。
當天晚上我們聊到很晚。在整理完咖啡廳後我們一起離去。剛開始,我們都騎著車在同一條路上,但終究在某個路口,我們要分手——耀雄、浩俊和他的女友、我和Cynthia。
“再見。”我只在心裡向他們道別,沒有把話說出口。
騎著機車回家時,我向坐在身後的Cynthia說起了在路口和其他人分手時的感觸。「人生可能也是一樣吧。」我說。「終究會分開的。我們有各自的路要走,只是因為某個奇妙的原因,我們曾結伴同行罷了。」
『聽起來像是徐志摩寫的《偶然》。你聽過這首詩嗎?』
我搖頭。「沒聽過。」
『那我唸給你聽。』她說,然後慢慢地唸出了那首詩。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也許是錯覺,我覺得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直至回歸沈默。
隔天醒來時已是過了中午,我整理了一下行李。出了房門,我見她正在廚房煮著什麼。
『今天就要回台北了嗎?』她問。
「嗯。」
『我想也是。』她說。『不過,可以晚上再離開嗎?』
「嗯,似乎沒有不行的理由。畢竟只是決定今天回去而已,車票也還沒買,所以沒有非得要什麼時候之前離開。」
午餐是簡單的烏龍麵,吃起來相當美味。我們一邊吃著麵一邊聊著,聊著我回去台北後的打算和其他的話題。
『有點想唱歌哪!當我最後一次聽眾,好嗎?』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起身回房間拿出吉他來了。她抱著吉他,手指開始撥弄琴弦,清柔而乾淨的聲音漸漸地從她的指尖潺潺流出。她的聲音躲藏在前奏後,緩緩地唱著。
The water is wide. I can’t cross over
And neither I have wings to fly
Give me a boat that can carry two
And both shall row, my love and I……
我仔細聆聽著她的一字一句,最後一次當一個稱職的聽眾。「你真該試著當主唱的,」我說。「相當動聽。」
她笑了笑。『該不該當主唱我不知道,但我會唱到你要走的時候。』她像是要把什麼東西給耗盡般地接連彈了許多曲子,最後一首是James Taylor的《Fire and Rain》。
……Oh, I’ve seen fire and I’ve seen rain
I’ve seen sunny days that I thought would never end
I’ve seen lonely times when I could not find a friend
But I always thought that I’d see you, baby, one more time again, now
Thought I’d see you one more time again
There’s just a few things coming my way this time around, now
Thought I’d see you one more time again
There’s just a few things coming my way this time around, now
Thought I’d see you, thought I’d see you fire and rain, now……
彈完這首歌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呼了出來,有種既像是從恍惚之間醒來、又像是追趕什麼直到精疲力盡的感覺。唱完《Fire and Rain》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我說我該走了。她放下了吉他,悵然若失地點了點頭。
『也許,今天就是一個結束了吧。』她說。
「嗯,也許吧。畢業後的生活應該會相當不一樣吧,畢竟已經不再是學生了。」
『是這樣沒錯。不過,那不是我所說的“結束”哦。』
我不太暸解她的意思。
『我說的是分手。』她頓了一會。『嗯,對,分手。』她抿著嘴角,然後像是要重新確認什麼般、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嗯,差不多了吧。妳也該去遇見下一個妳喜歡的人了,而我能當擋箭牌的日子也已經結束了。」
她微微低下頭,表情有點改變。『你還是不懂我說的。總之,這些日子以來,好像給你帶來過不少麻煩,我想我是個差勁的室友,也是差勁的朋友。我甚至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利用著你,利用著你我的信賴,還有對我的慷慨。』
「別想太多了。」我攤了攤手。「妳能從我身上拿走的、得到的……也許該這麼說,那就是妳的。我身上也有許多妳拿不走的東西,那些是妳向我強索,我也沒辦法給妳的。」
『我知道你所說的,但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你還是不懂我想說的。』她的神情顯得有些焦急、沮喪。『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才覺得我在利用你對我的信任!你懂嗎?你懂嗎?』
她的語氣像是快哭出來一般。
『雖然那時候是真的有人喜歡我,而我也真的因此而感覺困擾;但是要你假裝成我的男朋友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是我策劃的!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於是我就這麼做來滿足我的私心喔!讓我在別人面前可以放心地向你撒嬌、對你任性。而且,明明打從一開始就說是要你假裝,然而這段日子裡,我卻曾經認真地暗自在心裡生過你的氣。你從沒注意我留長了的頭髮、也沒留心我開始為你化的妝、為你而變的打扮和穿著。你從沒發覺這些事情,並且說些像是“哇!今天妳好漂亮啊!”之類的話體貼地讚美過我喔!就連“今天妳是吃錯藥嗎?”,或是“咦?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嗎?”之類的話你都沒說過喔!一次也沒有!而且你也沒有聽出來一些我用玩笑口吻說出的話裡的真正涵意喲!都已經讓我做到這個地步我都不能傳達給你我的感覺、讓我做到這個地步了你都還不知不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傷心哪!我對“要怎麼讓你知道我喜歡你”這件事越來越手足無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是,是我要你配合我的,所以我沒有立場生你的氣──一點點都沒有。我也明暸,你願意和我演這麼長的一齣戲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怎麼能夠生你的氣呢?我為了我的私心而不知所措地痛苦著。因為這樣我才說我在利用你喔。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
一時之間,我愣住了。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話語,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我不禁懷疑起,是否之前的那種掩護關係到頭來卻今成了另一種傷害?
『也許我根本不應該跟你說這件事,這樣子明年我畢業後,我還可以像是朋友那樣,去台北找你,我們再見面時還可以像之前一樣。不過,我好像沒辦法再忍住不說了,忍住什麼不說是很花力氣的。我已經很累了。』
我只能沈默以對。
「可以送我到車站去嗎?」我問。
『嗯。』泛紅的眼眶裡蓄著淚水的她,點了點頭。只見她轉頭,說了一句“我先到樓下,我去把車騎過來。”就走下樓去了。
我回到房間拿了唯一的行李,看著只剩下床和書桌的空盪房間怔忡一會。我想著,這幾年我從這裡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呢?
她載我到車站的車程,感覺比起實際上的距離遠了許多。我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痛傷了別人的那種感覺。我坐在後座不發一語,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一路上的沈默,在黑夜裡更顯得冰冷。我從機車引擎的聲音裡,似乎聽見了隱藏在那背後的、她微弱的咽嗚聲。我知道這次我再也無法安慰她了。因為我自己就是她傷心的原因,而那也是她無法從我身上帶走的。
我們什麼也沒說地到了車站。我走進客運櫃臺買了票,幾分鐘後即將到站的巴士正好是我該搭的那一班。我走向側坐在機車座墊上的她,並且凝視著她的臉。我沒辦法看見隱藏在黑色口罩的底下的、她的表情,我只能看見她一雙泛紅的眼睛。,我注視著那雙眼睛,並從中感覺到她的悲傷。我走向她,然後抱了她。
「我要走了,妳還是可以到台北找我──只要妳想來找我。其它的什麼都不要想。」
『嗯。』她的臉靠在我的肩膀上,伸出雙臂摟著我的脖子。她的雙臂傳來了深冬般冰冷的溫度,還有微弱地快要無法察覺的顫抖。
沒多久,廣播提醒乘客到了該上車的時候。天空灰灰暗暗的,卻還沒傷心到足以下一場雨的程度。
『再見。』她說得很小聲,小聲到我只能勉強確定這句話語剛從她口中說出來過。
「嗯,再見。」我放開了我的雙臂,走向已經停在一旁的巴士。趁著上車前,司機察看票根時,我回頭看了她一下。她沒脫下安全帽和口罩,從車門這邊看去,我已經看不見藏在安全帽與口罩之間、那一雙眼睛的表情了。這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吧,而我從細心留意她內心裡真實的感受吧。
「記得,想來找我就來吧。」我回過頭對她說。
上車後,車子緩緩地駛離車站。我發現手錶停了——就在我畢業,正要離開台南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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